不正則鳴:汪明荃的「書籍」
近日為雜誌搞個「金庸特輯」,翻了不少舊資料。一九八七年三月十六日《明報》有篇汪明荃寫的〈金庸.武俠小說.佛學〉,其中有段汪問金答:......
不正則鳴:孌與孌童
一個大男人涉嫌猥褻、雞姦小男孩,報上便大書曰:孌童案。這一詞已是司空見慣,成為媒體的慣用詞。
但,有字詞專家指為錯,因「孌」是形容詞,不是動詞...
不正則鳴:「士」不可忍
月初,梁振英透過電子媒體說,學聯及學民思潮發起包圍政府總部,癱瘓政府,很多市民認為是「士可忍,孰不可忍」。由於是大氣電波,梁特首又非「正音専家」,他口中的「士」抑或是「是」,我聽不清楚。但在網上有些新聞報導,卻寫成「士」。
「士」當然是錯,應是「是」。
個與箇
鍾期榮校長有首詩,概述了她辦學的酸甜苦辣,和對學子的期望。詩云:
樹仁情懷似水長,個中滋味我備嘗;
風霜歲月催人老,但期桃李各芬芳。
先生
鍾期榮校長逝世,在報上寫了一篇文章,用上「先生之風」這題名。有學生見異,指鍾校長乃女性,竟可稱作「先生」? 「先生」一詞,其義多矣。按「先生之風」,乃出自宋朝范仲淹的《桐廬郡嚴先生祠堂記》:「雲山蒼蒼,江水泱泱。先生之風,山高水長。」其意是形容嚴先生( 嚴子陵也)品格高潔,如山之高,如水流傳之久遠。此外,還用之於年長有學問之人,比《桐廬郡嚴先生祠堂記》更早的《孟子‧告子下》便有云:「宋牼將之楚,孟子遇於石丘,曰:先生將何之?」趙岐注:「學士年長者,謂之先生。」 「先生」一詞,不獨形容男子漢的嚴子陵先生,還用之於女性。我讀小學時,無論男老師女老師,我們悉呼之為「先生」。這來自《禮記‧ 玉藻》:「( 童子) 無事,則立主人 之北南面,見先生,從人而入。」這「先生」,指的就是「師」。 「先生」這兩義,用在鍾校長身上,最為貼切。 一、年長有學問,有德行,不是「先生」是什麼?據說,「先生之風」的「風」字,本來是「德」,後來才改為「風」。錢穆說,嚴子陵在當時,只是抱此德,此德卻展衍成風;這一改,遂更見深意。校長逝矣,其德其風,實令人感念。 二、鍾校長是名副其實的「師」,以「先生」呼之,名正言順。 一直以來,年長而德行、學問俱佳的女性,我們都喚作「先生」,如錢鍾書夫人楊絳,我們都叫作「楊絳先生」,這是尊稱,比之「楊絳老師」,更為尊崇;至於「楊絳女士」,則平平淡淡,也顯通俗。一句「先生」,道出了她的地位,正如范仲淹所云:山高水長。
老羞與惱羞
從教多年,學生常敲門問字。這或者是《不正則鳴》的效應吧。其實在報館工作時,記者編輯來問字亦常見。但十分慚愧,本人並非「字王」,有時答錯或寫錯亦常見。漢字之繁複,不僅鬼佬搖頭,不少漢人亦搖頭也。 日前,有學生來投訴,一入吾之辦公室,即考:「『惱羞成怒』和『老羞成怒』,哪詞對?」我一愕,見其怒氣滿臉,忙問端詳。她說:「你先回答!」 乖乖不得了,居然咄咄逼我,遂說:「『惱羞』與『老羞』俱對呀,但用法不同。」學生始息怒,說:「我寫『惱羞』,某某說錯了。」她隨拿出大作,果見『惱羞』,細看上文下理,遂笑道:「你沒錯!」 在很多所謂正字書裏,俱將「惱羞」的「惱」作為別字。「惱羞」和「老羞」,都可「成怒」,但其實有分別。 「老」的「老」字,除解作年紀很大和尊稱外,還有一義,《漢語大學典》說:「表示程度很高,相當於『很』,如老遠,老高,老長。」因此,「羞」,本來可以忍受,但在對方言語詞尖銳,窮追猛打,於是變得更「羞」,更「很羞」,最後來個「老羞」,也即是惱羞到極點,就「成怒」了,正如清‧趙翼詩:「老羞變怒駡人多。」 「惱羞」見清‧ 李伯元《官場現形記》第六回:「知道王協台有心瞧他不起,一時惱羞成怒。」這「惱羞」是「一時」的,也即是霎時衝動,致怒不可遏。由此可見,「老羞」、「惱羞」俱對,只是語境不同,用法有異罷了。 一番解說,學生始臉露笑顏。我道:「你剛才言語咄咄逼人,再咄咄下去,我就會老羞成怒了。哈哈!」 新聞與傳播學系副教授 黃仲鳴
不正則鳴:微服出巡
今年八月十一日,香港特首梁振英落區訪民情,落到「悲情城市」天水圍,對著民眾說:「我曾微服出巡元朗十多次,身邊警員最清楚……」言罷,一眾梁粉拍掌歡呼。 特首梁此話一出,當時我正在吃疑為沒有龜板的龜苓膏涼粉,一噴就噴了出來。原來「特首梁」竟是「皇帝梁」也。本來此地只有一個「皇帝」,就是「九龍城皇帝」曾灶財。曾灶財死了,就來一個「皇帝梁」。我想,既自我膨脹,就應膨脹成套:「我曾微服出巡」應呼為「朕曾微服出巡」才貼切身分。那班「歡呼者」,不應只歡呼,還應跪低才是。 「微服」,指為隱藏身分、避人注目而改換常服者,古時多指皇帝為之。我少年時看《乾隆遊江南》,便知道「微服出巡」是甚麼意思了。乾隆非大鑼大鼓、明目張膽的遊,而是改穿百姓服,化名高天賜而落區,暗察民情,身邊只有一個在民間招認的契仔周日青伴侍在側;那似此時此地的「皇帝」,有那麼多的員警在護衛、那麼多的粉絲在呐喊,這是「微服」乎?龜苓膏涼粉價高,我噴有點肉痛。 「微服」後來引申,凡將相和有身分的人都可引用,《孟子‧萬章上》:「孔子不悅於魯衛,遭宋桓司馬將要殺之,微服而過宋」,這「微服」,就是改裝避人耳目。《水滸傳》第九十回:「只見戴宗、石秀各穿微服來稟道……」梁特首堂堂正正、真面示人,穿的也是日常所見之服,和「微服」簡直扯不上邊。 一句「微服出巡」,可解釋為「朕真的是皇帝」;另可釋為不學無術,不知「微服」真意也。 新聞與傳播學系副教授 黃仲鳴
不正則鳴:咀嘴有別
夜看許禮平的《舊日風雲》,喜甚。內中所記人物, 多為作者親炙之輩,資料彌足珍貴。看到陳凡一篇,登開眼界;原來書櫥中署名陳上校的《酒畔談兵錄》、署名徐克弱的《燈邊雜筆》,俱是這位署名百劍堂主,和金庸、梁羽生合寫《三劍樓隨筆》的筆名。 且看許禮平寫的這段:「陳凡有一回應邀在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二樓會議室講演,偶爾也爆出若干粗口,正是滄海橫流,方顯出英雄本色,那些斯文聽眾面面相覷,而常公宗豪(中文系主任……)則陰陰咀笑,倒欣賞於常格之外。」 陳凡實在幸運,沒有成為當年的林慧思。身為系主任的常宗豪卻「欣賞」,還「陰陰咀笑」。此可見陳凡的不羈;但常宗豪的「咀」,應是「嘴」。許禮平筆誤了。 「咀」與「嘴」,是有分別的。 「咀」,是咀嚼、品味的意思。《史記‧ 司馬相如傳》:「咀嚼菱藕。」劉勰《文心雕龍‧ 序志贊》: 「傲岸泉石,咀嚼文義。」《管子‧ 水地》:「三月如咀,咀者何?曰五味。」但現代作家中,也有將「咀」與「嘴」作通同字,如茅盾《鍛煉》:「我們今天還要去奔走營救,看人家的咀臉,越氣越不服氣。」這可無古證,料亦筆誤,或手民之誤。 至於「嘴」,只作說話的嘴,如嘴巴,多嘴, 和引申到凡器皿的尖嘴部分,如瓶嘴。時下很多人說「我嘴你」,這「嘴」,宜用「咀」。 《舊日風雲》是好書,值得咀嚼。百劍堂主的武俠小說《風虎雲龍傳》卻難以咀嚼,不及金梁遠矣。
不正則鳴:老總
系裡來了一位新同事,此為舊識矣。他聞學生不呼我為「老師」,而呼為「黃總」,不禁一怔,說:「不做老總久了,還是『總』?」我笑道:「稱呼耳,甚麼也沒關係。 不要是『黃腫』就行。」 以前在報館,同事呼為「老總」。這名詞,很多人都稱奇,年紀未老,為何叫「老」?當時我說:「老,並非指年紀,而是尊稱。正如二十多歲的教書,便被稱為老師 一樣。」不錯,漢朝鄭玄說:「老,尊稱也。」「老」,即是敬詞。 「老總」一詞,似源自晚清李伯元《官場現形記》第十回:「不要說候補遺,府跟他不上,就是甚麼洋務局、營務處、支應局幾位老總,算得第一分的紅人,也 趕不他。」這裡說的「老總」,是官,是清末對新設官辦機構總辦的別稱。當然,也含有「敬」的意思在內。 民國初年,民間對士兵、員警也呼為「老總」,老舍《茶館》第二幕:「老總們,我這兒正查戶口呢。」一些茶樓酒家,對管事也稱為「老總」,與「茶博士」 同樣是對從事這行業者的尊稱。 至於共產黨對高級的領導人,也叫「老總」。毛澤東詩中的「唯我彭大將軍」的彭德懷,便被稱為「彭老總」,賀龍叫「賀老總」。 追源溯始,「老總」非始自文化界,也非專用。 「老總」一詞,其濫也矣。有日,山居食環署一班清潔工,正為「死雀」而聚看,忽有人說:「老總來了!」這「老總」,原來是清潔工的頭兒也。聞之險些失笑。其後,有簡稱為「總」而去「老」者,如彭總、賀總等。黃老總一變為黃總,沒有了「老」所含的敬意,反而有親切的味道。本人還未「老」也,哈哈!樂聞之至。 新聞與傳播學系副教授 黃仲鳴
不正則鳴:脹與漲
早前,與一班學生飯聚。想不到全是劉伶客,輪流向本人敬啤酒,十餘二十人,一人一杯,我則逐一「回敬」,如此「敬」法,唯有扯白旗,苦著臉說:「我肚脹了。」又說:「頭昏腦脹了。」學生始饒。但見彼等,有些臉青,有些臉漲紅。 上文所說的「脹」與「漲」,每見混淆,常見諸報刊,最明顯的是「頭昏腦漲」。「脹」與「漲」,是有所分別的。寫此文時,翻內地最具權威、奉為「規範正典」的《現代漢語詞典》,用「漲」也通。 二字在古時「膨脹」、「鼓脹」義上相通,唐‧韓愈《石鼎聯句》:「龍頭縮菌蠢,豕腹漲彭享。」《漢語大詞典》「漲」字條云:「後作脹。」二字便即分家,分別代表不同的意思。 「脹」,是向四周膨脹之謂。宋‧蘇軾《與米元章書》:「某食則脹,不食則羸甚。」這和在下「余飲則脹」同一道理。「脹」,還指「脹悶」,充塞難受也,清‧東軒主人《述異記‧食鰻斃命》:「沈腹脹悶不能言而死。」「脹悶」之後就斃命,怕乎!引申開去,「脹」是「脹鼓鼓」,如「吹脹氣球」、「冷縮熱脹」等,決不能作「漲」。 「漲」,水往上升之謂,唐‧杜甫《江漲》詩:「江漲柴門外,兒童報急流。」引申義如「漲價」、「漲級」、「漲風」等,郭沫若《星空‧孤竹君之二子》:「暖風吹,笑紋漲,漲在嬰兒臉兒上,漲在海洋水面上。」酒下肚,血氣往上沖,「漲在學生臉兒上」。 「頭昏腦脹」,指的是腦中有氣發脹、鼓脹脹,繼而有眩,有痛。《現代漢語詞典》只須大眾用該詞用得多了,便不理「習非成是」,美其名「約定俗成」而收入「典」。查較為嚴謹的詞典,便無「頭昏腦漲」,只有「頭昏腦脹」。 新聞與傳播學系副教授 黃仲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