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缺資源 乏協調 台灣小黨突圍求生
台灣九合一選舉讓綠地一夜變藍天,執政民進黨面臨政治危機,國民黨則以大勝收場。藍綠焦點以外,曾被視為能夠左右選情的小黨,儘管組成黨派聯盟,連打「陸戰」與「空戰」,面對政黨泡沬化及老人政治,小黨仍難在重重包圍下覓得生天。藍綠惡鬥,中間勢力崛起,小黨該如何分一杯羹?
記者、攝影:崔嘉兒 余穎恒 李詩慧 呂穎姍 譚栢妍 羅泳思 蘇潁琦 蘇琬斐 李樂欣 葉嘉兒 張錦榕
編輯:李翌成
版面編輯:崔嘉兒 呂穎姍
2018年11月底,民眾走進台灣街頭時,在眾多以「藍綠」為主調的大型選舉候選人廣告牌中,數張其他顏色的海報陸續露面。那是被台灣選民稱為「第三勢力」的各小黨宣傳海報,雖未成氣候,仍在社區奮鬥。
四年前由學生領袖掀起的「太陽花學運」,不僅為公民運動奠定里程碑,亦開拓第三勢力發展空間。不少小黨應運而生,游走「藍綠」兩營以外,紮根社區,嘗試走入體制。立場「深綠」的基進黨(前身為基進側翼政團)作為當時學運主力之一,於2014年九合一選舉中率先集結入政,雖未獲議席,卻以高票落敗,初生之犢傲氣凌人,威脅各黨老將。
經費有限 宣傳更難
每四年一度的台灣九合一選舉為地方公職人員選舉,亦是執政民進黨蔡英文在2016年當選台灣總統後,第一次大型地方選舉。當中將選出直轄市長、縣市長、直轄市議員、縣市議員、鄉鎮市長、鄉鎮市民代表、村里長、直轄市原住民區長和區民代表,九項選舉同時舉行,所以被稱為「台灣九合一」選舉。全台共有912個直轄市、縣市議員席位,由1750個候選人競逐。最後全台會在一日內,選出1萬1047名公務名額,而今次選舉更會選出十項公投議案。
台灣九合一選舉不僅是總統蔡英文的「中期成績表」,更反映民眾對執政民進黨的支持與不滿。據中央選舉委員會公佈數字,直轄市、縣市選舉合格選民為1910萬2502人,最多選民分佈在新北市與高雄市,當中20歲到29歲的合格選民約為314萬人,僅約整體選民16.3%。
雖然年輕選民比例不高,但在2014年前「太陽花學運」後,年輕人開始頻繁參與時政,亦逐漸關注社會議題,因此年輕小黨開始視之為目標選民,以擴闊政治力量,擠進公務體制,代表選民發聲。
四年過後,基進黨再戰政壇,卻面對開支龐大困局。以上屆選舉為例,直轄市議員選舉申報經費合共約達240億台幣(約60億港元),則平均每位參選人花費約1500萬台幣(約380萬港元)作選舉經費,但今屆基進黨候選人只有約150萬台幣(約38萬港元)作宣傳,較其他大黨平均少約25倍。
基進黨台北市議員參選人王映心直言,台灣市民只會留意曝光率高的候選人,但小黨經費緊絀,無法投放大量資金宣傳,「這對我們這些平民候選人是十分不利的,因為老百姓是根本沒法看到我們。」
即使投放競選廣告,廣告看版大多只有候選人相片、名字及編號,小黨理念與政見無從「入屋」。候選人無法掌握選民住址,也沒有電視辯論,只有政見發表會,加上台灣媒體報道大多圍繞狠批柯文哲、韓國瑜及時代力量等知名度較高的參選人,基進黨雖以「力抗紅柯(柯文哲)」、「戰韓(韓國瑜)護台」為口號,介紹報道寥寥可數,「我們這些左獨小黨是很少被報道的,所以今天是你們來採訪,而不是台灣媒體來採訪。」王映心表示,很多台灣選民仍依賴電視及報紙等媒體了解選舉,「根本上電視說選舉的,有四分之三都是說柯文哲或是韓國瑜。」

選舉前的最後一天,基進黨參候人
王映心與他的團體,坐上選舉宣傳車爭
取選民支持。(李詩慧攝)
理念行先 抗老人政治
政黨為求突圍會號召政治明星,以鞏固票源,如親民黨在前國民黨知名黨員宋楚瑜帶領下,於2001年立法委員選舉取得46席,成為立法院第三大黨。在1996成立的綠黨亦是「老牌小黨」,卻不見任何政治元老協助,唯有深耕細作,主打環保議題,以環保選舉切入。
「綠黨20年來,我們沒有大過。我們這麼小,能堅持了這麼久,是因為我們的理念都是為了台灣。」綠黨中執委兼發言人林宜瑄指出,要生存就必須以理念吸引選民,否則便如親民黨般,自宋楚瑜漸離政治前線後走下坡,「如果政黨只靠神主牌,神主牌一離開,政黨偶像沒了,這政黨就開始委縮。我們不走偶像路線,所以我們不會更差,只會更好。」
綠黨以反核議題起家,並長期關心勞工、弱勢及其他環保議題。不過,該黨多年仍未在選舉中大勝,因此去年始作新舊交替,所有候選人都換上一批未滿35歲的年輕面孔。林宜瑄指,年輕人選票將會愈來愈多,台灣不能依賴40歲以上的候選人把持政局,要讓年輕人發聲,「我們不想再有老人政治,還有政二代,所以我們都是找一些比較年青的人。」
2008年起,綠黨為擴張第三勢力,與不同小黨合作,如在今屆選舉,與社民黨及基進黨在今年六月組成「社會福利國家連線」(下稱「連線」),協商整合議員選區,避免重疊,並推出共同政見「三公一微」(公共住宅、公共托育、公共運輸與微型企業獎勵),爭取選民支持。
林宜瑄相信,第三勢力要合作,才有機會取得議席,「要從長遠方向看,我們要把這空間擴大了,我們才可以競爭。」可是小黨結盟並非易事,縱使綠黨四出聯繫組成聯盟,其他黨派仍有自身考量,「長久以來,大家都是為了自己的政黨發展,而不是為了台灣。」
締結盟友 空陸戰兼施
三黨結盟可能會分簿「藍綠」兩營選票,民進黨前立委陳昭南作為第三方,協調三黨利益,反而留意到協助三黨連線或對民進黨選情加分,如台北的小黨支持者或會投給姚文智而非柯文哲。他亦認為,若小黨候選人當選,能淘汰現時「藍綠」兩營不合格的議員,並非壞事,「即使小黨未來不會加入民進黨,我仍會幫助他們。因為我不是以黨身份做這件事,而是因認同其發展理念來做這件事,對台灣好不一定要是民進黨。」
陳昭南在民進黨接近三十年從政生涯,深明三黨選舉經驗尚淺,因此利用他所創辦的網絡媒體「六都春秋」,協助打好「空戰」(網絡宣傳)。他又提醒三黨要做好「陸戰」(街頭宣傳),如參考「蹲點計劃」等,派人到村里宣傳,與群眾深入交流,宣揚理念。
「『空戰』打了以後,你不會知道底下是不是會投給你,所以『陸戰』十分重要。」小黨的知名度不足,陳昭南相信「蹲點」相比「空戰」更有效讓當區選民認識候選人,他續指,經「陸戰」提升知名度後,有助小黨參與下屆選舉,而「連線」亦會安排落選人加入市政府工作,確保收入繼續從政,「我們參政的人有一個理念:每個戰役要參加,每個戰役要發展。」
未獲邀請 各自無須合作
小黨可以合縱之計,對抗藍綠,亦可自強爭勝,抗衡各黨。2016年立委選舉中,與民進黨合作的時代力量,終取得五名黨席,足夠組成政團,成為第三勢力中最大政黨。兩年過去,時代力量走入地區,派出40人參選,全程未有與其他小黨聯盟。如今,時代力量遭基進黨及綠黨等其他小黨猛烈抨擊未有協調,時代力量亦因有候選人支持柯文哲,而被攻擊其對「兩岸一家親」說法立場搖擺不定,更被小黨指責「不是第三勢力的代名詞」,成選戰熱話。
時代力量新聞輿情部成員汪彥成重申,他們一直支持國家一體化,反對「兩岸一家親」,訝異第三勢力會登報攻擊其他小黨。他指出,眾多小黨中,時代力量最早公布參選選區,卻未收到任何小黨邀請連成聯盟。
汪彥成相信,地區選舉為多議席選舉制,一個選區可選出五至六位議員,並非「零和遊戲」,因此並未明確地與其他小黨協調,他反而相信小黨理念應透過選舉讓公眾認知,「不見得是要關起門說,我們只是要搶那一同群人的選票,反而是要擴大傳統政黨的選民。」
時代力量在「太陽花學運」及立法委員選舉中獲得較高知名度,更擅長利用「空戰」宣傳,包括羅列過往政黨政績,及表態對各公共政策的立場,吸引關注公共議題的選民支持。 汪彥成表示,時代力量在今屆選舉派出的候選人亦多為素人,「時代力量可能有全國知名度,可是素人參選,(就代表)沒有人知道是誰。」因此時代力量加強宣傳,提升素人知名度,與時代力量緊扣,讓選民知道支持其素人等同支持時代力量。

時代力量派出40名候選人參選。(照
片由林亮君專頁提供)
戰果出台 悉數慘敗
時代力量在全台市縣議員選舉中當選16席,可算第三勢力最大贏家。綠黨雖與時代力量重疊選區,仍獲三席,刷新創黨紀錄。社民黨只有參選過立委的苗博雅當選,其他候選人則落敗收場。基進黨全軍覆沒,連出戰高雄市議員,以「炮打韓國瑜」備受矚目的陳柏惟,亦未能當選。
第三勢力合共於今屆選舉取得46席,只佔全台912席縣市議員的5.04%。時政評論員陳奕帆認為,時代力量在全國知名度較高,成為奪得第三勢力中最多議席的原因。不過,其他小黨如綠黨、社民黨等或須提高黨知名度與改變政策走向,持續深耕細作,才有突圍機會。
新黨及台灣團結聯盟雖曾在立委選舉中大勝,但亦面對泡沬化危機,難以超越「藍綠」兩營。加上立委選舉於2008年起推行「單一選區兩票制」,把原先的225席減半至113席,反映兩黨有意排除小黨,令生存空間進一步削減。
台北市市長參選人柯文哲今屆直接與「藍綠」兩營候選人對抗,在第三勢力未有選民基礙下,原有勝算大減,最終只能以輕微票數連任,「只要藍綠一對抗,大家回歸,小黨就沒有空間。」陳奕帆相信,第三勢力未來發展視乎柯文哲會否與小黨合作,爭取更多資源與曝光度。
一盤散沙成敗選主因
台灣中央研究院訪問學員關仲然認為,小黨未有整合資源,亦未協調選區,因此當選議席較少。他以時代力量為例,該黨參選人吳崢在台北松山、信義區高票落敗,但票數若與同區社民黨參選人游藝加起來,則能夠當選。此反映在選民基礎未穩固下,小黨之間重疊選區或會造成分票。縱使小黨組成聯盟,效用仍不大。他以「連線」為例,在台北市內湖、南港 選區內,分別有社民黨的陳又新及基進黨的蕭筱臻參選,反映聯盟未能協調選區,合理分配每張選票。
有指年輕人厭倦「藍綠」互鬥,關仲然卻不認為能影響政局,「厭倦一回事,政治現實又是另一回事」,年輕人只佔選舉人口少數,難以影響政局。第三勢力逐漸崛起,但黨派大多立場偏右,亦難吸引中間派選民。
關仲然直言,小黨若未能取得立委或地區議席,未來生存空間會更小,「其他小黨必然會繼續罵時代力 量為甚麼不合作,但時代力量的角度是,我是不是需要和你合作呢?你們還有多少剩呢?說真的,政治從來都是交易來的。」在多議席制度下,小黨沒有原因去合作,但若不合作就只會更難選出議席,因此關仲然相信小黨「沒有條件分裂」,否則只會與過往號召「神主牌」的老黨一樣消失。
合作協調或是關鍵,惟時代力量汪彥成回應選舉結果時表示,每個政黨都有各自理念,以及宣傳方式。作為政黨,本來就要爭取選民支持,不相信配票會增加第三勢力議席。他以新竹市東區為例,時代力量與綠黨均有派候選人,但最後兩者都當選,他相信只要說服小黨選民,就有機會一起進入縣市議會。不過,他亦認同時代力量與其他小黨在公共議題上有合作空間,對合作持開放態度。
而於選舉全軍覆沒的基進黨未有就選舉結果回覆,僅在臉書專頁上,以「遺憾未能當選」回覆支持者,並在12月6號的帖文中提及2020年選舉。黨團並未解釋在2020年將會以甚麼形式參與選舉,只形容自己是「綿密不斷上壘,不斷助攻的團隊。」
今屆九合一選舉落幕,戰果不僅影響未來「藍綠」施政取態,更直接影響2020年總統大選,現屆總統蔡英文政績不被選民認同,代表「白色」選票的柯文哲連任當選,台灣綠地變藍天,如此能否代表台灣政局有更大變動,第三勢力能進一步發展,或許仍看小黨之間合作與磨合,否則就如陳奕帆所言,「第三勢力在台灣來說,來得快,去得也快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