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包致金 別樹一幟
【本報訊】畢業禮席上,除了戴上四方帽、為完成四年課業喝采的莘莘樹仁學子,還有獲頒榮譽法學博士學位、今年67 歲的終審法院非常任法官包致金。在任期間見證多宗具爭議案件、以「異見判決」見稱的包致金,離開終審法院時曾言「相信因為自己傾向保障自由的裁決而不獲延任」,今天則細說當年裁決香港第一宗雙非案的歷程,又大談佔領運動訴求與民生的角力,他形容在佔領區的年青一輩代表「香港的未來」,同時呼籲各界切身處地,從其他人角度看事情,又寄語香港年輕人,好好發揮自身力量,享受青春歲月。
記者:潘朗然 李明佑 張學禮
編輯:陳伽泓
攝影:李明佑
民主思想已植根香港,
我不認為人們應叫學生放棄爭取民主,
我不明白為何要嘗試這樣做,
亦不見得會成功。
民主植根
自9 月28 日爆發佔領運動以來,社會上爭議不絕,一方面學生為爭取「真普選」誓不退場,另一方面生計受損的商戶、市民大吐苦水。
談到佔領運動,包致金說自己相信爭取民主的學生真心想為香港帶來改變,更稱他們作「香港的未來」。但他亦很同情受佔領影響的市民,指他們只是普通的香港人,想過平凡的生活。
佔領運動期間,警方再次被夾在政見相反的人之間――佔領者痛罵警方袒護親中人士,反佔中者狠批警方不果斷執法。包致金則說,警察始終是香港的警衞,「身為紀律部隊,警員必需服從上級命令。如果警員開始質疑上頭的決定而拒絕執行,都可能引起問題。」
包致金曾於2005 年,在法院判詞中表示,警方要求示威者事先通知遊行合憲,但警務處長在事前向示威遊行加以限制的權力屬違憲。近年警方利用不反對通知書制度,以附加條件、或拒絕簽發的方式限制示威,市民亦以「公民不合作運動」為由,不向警方申請就發起示威抗議活動。
包致金表示,有一天法律或許會變,但現在的法律仍是代表大多數人的意願,結果警方成為磨心。他指,作為社會的一分子,應該要懂得代入他人的角色,站在不同的角度觀察一件事。
另外,包致金認為「民主思想已植根香港,我不認為人們應叫學生放棄爭取民主,我不明白為何要嘗試這樣做,亦不見得會成功。」,所以縱使「知易行難」,但包致金仍認為社會各界應結集起來,共同商討政治問題的對策。
他同時批評有些人的言論刻意分化、傷害社會,又指雖然嚴格而言,這些人有自己的言論自由,但有智慧的人都知道,早晚要有某種形式的對談。
學聯和政府曾各派代表進行對談,但包致金認為,該次會面並非真正的對話談判,只是一場辯論。他表示,當時能夠將對立雙方拉在一起,而一場辯論可能是有趣的,「但我認為他們應該進入正式的對話,而不是停留在辯論的階段。」
自1989 年起擔任高等法院法官,包致金說,法庭工作教曉他避免在論點上爭鬥,而是透過談判解決問題:「對話不是要互相申述論點取得分數,而是要合力找出解決方法。」
依法判決
包致金參與過最矚目的判決,可謂2001 年的「莊豐源案」。當時包致金與其他終審法院法官判「雙非人士」莊豐源勝訴,裁決成為案例,令在港出生的雙非兒童享有居港權,自此雙非問題引起的資源分配爭議、中港矛盾不斷。
對於當年的判決,包致金表示,自己不是預言家,無法估計判決會為社會帶來甚麼影響,作任何決定也只是依循法律。「這是一個受高度規管的社會,而作為律師和法官,我們要接受這些規管。有人會大呼『我不敢相信法例是這樣那樣』,但這不代表那條法例是完全錯誤,在我們想出更好的法律條文前,我們必須賴以原有法例管治社會。」
談及對中港矛盾,包致金則認為新移民的確對社會政策造成壓力,同意有需要保障本地人不受新移民影響,但從另一角度設想,本地人和內地人也是人。「當你在街上需要協助,視而不見擦身而過的途人可能是內地人,亦可能是本地人,出手相助的人亦然。又例如你躺在醫院急需輸血,你會知道輸的是香港人的血,還是內地人的血嗎?」
他又指,自己不會以「典型行為」定性某一個群組的人,而應該將每個人當做獨立個體看待。他稱,有些人因小撮害群之馬而對所有內地人心生憤怒、產生成見,但實際上某些內地人十分友善。他認為,當人們不滿對方時,就會以敵意對待對方,但他相信這並非人們心中所想,只是他們因「發脾氣」,傷害別人的說話會脫口而出。
寬宏教育
社會上一直有論調指出,相比起上一代人做學生時,現今的年輕人顯得幼稚、不成熟。包致金聞言即道:「沒這回事,只是人們總覺得舊時比較好。」
他表示,一個人成熟與否,在於他扛了多少責任。「我年幼時曾在旺角見過一個六歲女童,一邊背着個嬰兒,一邊帶着稍小的弟弟,一邊還自己在玩耍。論成熟,我想她比一個36歲的大漢還成熟。」他寄語學生要好好發揮年輕力量,對學生深具信心。
談到教育下一代,包致金喝着特地為記者準備的中國茶說,很多學科和技能都對孩子有益,但孩子光陰有限,訂教育計劃要分緩急輕重。「身為家長可能會為孩子十項全能而自豪,但若果孩子立志當醫生,而學習其他東西令他化學科成績不達標,那孩子就慘了。」
作為三個律師女兒的父親,包致金笑言沒有強迫她們繼承父業。「我太太跟他們說,選職業就如挑衣服,你要挑最合身的。而作為父親的我,能夠做的就是向她們提供不同選擇,安排建築、銀行、律師等工作讓她們嘗試。」
女兒全是土生土長、接受香港教育,包致金指香港的教育制度比起很多國家優勝,但不應因而滿足。他表示,覺得政府投放在教育的資源不足,例如香港每班學生人數太多,教師即使使盡渾身解數亦未必能招架。但他亦承認要改善教育,投放的資金相當龐大,或會影響到其他公共事務。「(譬如)在法庭工作那數十年間,我覺得需要更多法官和法院,但都沒有提出,生怕提出要求後,會抽走醫院等其他政府部門的資源。」他強調自己並非在批評,只是認為社會應發掘更多資源給教育事業。
包致金對教育的熱誠,促使他在樹仁大學(當時稱「樹仁學院」)創校初期,應Uncle Henry(校監胡鴻烈)邀請任教夜校班。走遍多國,包致金說自己還是最喜歡香港學生,喜歡他們的敏銳,喜歡他們的組織力強。他又說,教學時要保持思想青春,揉合理論與實踐,最終達致一個又一個成就,「有學生感謝我這個老法官與他們對談,其實我更感謝他們讓我認識年輕人的想法。」
看著眼前兩位新聞與傳播系學生,包致金一邊督促他們吃自家製的三文治,一邊談論他對媒體的看法。「當你生活在自由社會,報紙閱到的、電台聽到的、電視看到的,對人衝擊的都可以很大。但作為記者就要明白到,即使群眾感到煩厭,有時傳媒就是要報導難以面對的真相。」他又說,傳媒報導會成為歷史見證,記者應謹記向後世揭露事情真相。
特稿:異見判決無損尊重
甫進入包致金的書房,即見一個個裝滿收藏品的書櫃。包致金領記者到櫃前,指着收藏品如數家珍――這個是中國的,那個是英國的,這隻刻着K. B. 的大象陶瓷是自己造的……「收藏最有趣的地方就是當你認為一件收藏品是寶,人家可能把它當成草。」
收藏珍品如是,判決案件亦如是。包致金擔任終審法院常任法官15 年間,曾多番不跟隨終審法官的大多數意願,作出「異見判決」(Dissenting Judgment),對香港《普通法》發展影響深遠。
包致金笑言,從數字上看,自己作出的異見判決的確比較多,涉及人權的案件尤甚。但他指,自己並非總是支持少數,且進行裁決時,幾位法官都互相尊重,及會互相嘗試游說對方支持自己。
後記:為傳媒打強心針
包致金待人友善,對法律、公義、自由有獨特見解。他指自己經常作出異見判決,因為讀法律不單純只為了讀理論,而是以個人經驗及覺悟,去維護認為是正確的事,這讓記者十分深刻。另外,他亦對媒體有深厚寄望,不斷強調傳媒的監察及影響力,這為記者打下一支強心針,從而反省記者在社會上的角色。訪問期間,他準備了三文治給記者作輕便午餐,有三文魚及蛋沙律兩款選擇。其中一位記者不喜歡吃蛋,但為尊重他的好意,兩款都吃了。然後,包致金對她說:「你不喜歡吃蛋的,我做了法官多年,一眼就看出了。」他的判斷讓記者哭笑不得,更見包致金是一位十分值得尊重的法律界前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