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大押」二字流露出過於厚重的年代感,就似粵語長片中的陳寶珠,怎會與2018年拉上關係。座落於大埔市中心的友安大押,歷經卅載動蕩,紅底蝠鼠吊金錢招牌卻仍吸引著憂愁面孔前來。爺孫拍檔坐在內裏櫃檯,孔憲剛與Jeff齊肩並排,居高臨下打量入鋪市民與手上的抵押品,不需算盤,心中自有價目。

 



記者:余明燕 王燕君 黃 殷
攝影:李詩慧
編輯:劉詠琪 姚鈞淳 梁凱琳
版面編輯:馮家淇 譚栢妍

   「二叔公」孔憲剛一開始在中環的當鋪打雜,其後他於六七暴動期間辭職,以平價購入的士牌。牌照大幅升值時,他把心一橫,賣掉牌照作本,在大埔開設友安大押。沒有半空倒掛的蝠鼠吊金錢招牌,友安大押平凡地座落於大埔市中心內,低調地經營三十年,養活三代人。

   五十年代,押業到處常見。當時孔憲剛在大押一天服務將近400名客人,不似現時有15個客人已算好。戰後經濟環境並不理想,抵押品價值不高,但種類極為多變,衫褲鞋襪都能抵押。當時大押倉庫高四層,可容納體積較大的抵押品。過去押業體制完整,員工各司其職,可各自負責典當、寫表、接貨、包貨,更有廚師負責做飯,生意越漸繁盛。

   以前未有劃一當押期限,後來港府規定客人須在四個月內贖回貨品,若果超過四個月便須續押,大押亦有權轉售抵押品。雖有條例,卻也有人情,不少客人會在第五個月才贖回抵押品,但大多是大押熟客,所以孔憲剛亦不會急於轉售,期望能幫就幫。

鐵欄背後 三個年代

   八十年代,孔憲剛自立門戶時,押業正值繁盛。抵押品種類隨社會發展而變,衣物不再大行其道,收來亦會轉售至東南亞,但東南亞商家亦不願接收。大押開始接受金銀珠寶等更有價值的商品,抵押品從此變得多元,「拿不起來的就去按(揭),放得進夾萬的就可以當。」孔憲剛尚記得當時興起打火機與墨水筆,價值可達二千多元,每天都有市民來當幾枝墨水筆,支撐了大部分營業額。

孔憲剛屹立典當業逾60年,經歷數個年代,見證香港變遷。

    「傳統習俗?現在沒甚麼了。」記者還想詢問關於「當仔」的習俗,孔憲剛一聽,應聲答道:「開玩笑罷了,以前一代的確有的。只是迷信罷了。」過往相傳把初生嬰兒帶到當舖典當,再立即贖回,就能得到「二叔公」看顧,藉此祝福孩子快高長大。孔憲剛續說:「現在醫學昌明,小孩不會不快高長大的。」除了「當仔」習俗,過去若有當鋪新開張,首單抵押的也要是自己的大紅褲子,價值寫上「九個九」,寓意大富大貴,長長久久。

   回歸前十年,友安大押趕上押業的「黃金時期」,時值經濟環境良好,物價隨之上升。常見的黃金抵押品價格由五十年代的2,000元,飆升至17,000元。「黃金時代」過後,似是一段艱苦時光。他憶述以前大埔有不少工廠,工人正是重要客源。但1997年末不少港商北上設廠,工人收入驟減,遑論抵押奢侈品。友安大押一天客人只剩下十餘位,「黃金時代」亦宣告結束。

   友安大押的庫房中收藏不少時代代表物,談起九十年代潮流,孔憲剛便說是菲林相機,亦是熱門典當品,直至手機出現,淘汰相機。孔憲剛眼見菲林相機被淘汰,不禁唏噓,「以前菲林相機流行,相機店隨處可見,現在要找一間都難。」

孔憲剛指現時抵押品體積較小,例如金銀珠寶及手提電話。

老青拍檔 金睛驗貨

  穩守押業一甲子,孔憲剛身旁來了一位小夥子,從此他與Jeff結成「爺孫檔」,拍檔經營友安大押。

   押業多以家族式經營,可是孔憲剛的兩名兒子都對大押不感興趣,但他也不曾強逼兒子繼承大押,亦甚少登報請人。他解釋不請外人是怕員工不誠實,所以大部分押業都是家族式經營或熟人。友安大押雖無兒子繼承,但幸得孫兒Jeff願意接手生意,友安大押從此由兩爺孫撐起。

    Jeff中學畢業後便在大押工作,至今已有六、七年。當年Jeff不喜歡讀書,爺爺便順勢讓他到大押工作。Jeff憶述當時,也忍俊不禁,「小時候到店舖都是搗亂,把那裡當作遊樂場。」及至Jeff要真正學習經營大押,他覺得猶如是上戰場打仗。

    學習過程中少不免出錯,Jeff就曾因一時失誤令大押虧損十萬元,讓Jeff之後格外小心。放大鏡、試金石及漒水都是他們用來檢驗的工具,但他認為經驗也很重要。孔憲剛強調數次,「一定要從最細微的地方入手。」他續說,「只要熟手,一摸上手就知真偽。」

現代典當 功能變異

   短短一小時訪問中,記者已與四位客人擦身而過。「你們不要拍我。」中年男子發現記者就即刻警戒。不過孔憲剛與Jeff看慣不怪,只是照常營業,「是估價嗎?還是典當?」過程不過三十秒,交易便已完成。不久,又有一男一女來典當手錶。「有沒有出世紙(單據)?」孔憲剛手法自然,看錶不看人,「這隻錶接近三十年歷史了。」Jeff亦在旁細看鐘錶外觀,「扭位鬆脫,膠片脫落了。」爺孫大聲言語,讓客人知道估價理據。「你大概估多少錢?」孔憲剛問道。「八千元吧。」客人回答。細節難察,合意價格更難定,往往需要多番談判,這次卻異常順利。「7500元吧。」孔憲剛一錘定音,客人亦點頭示好。

   每人都典當不同物品,但絕大部分都為換取金錢,少數則當大押為倉庫。記者做資料搜集時得知以往有人拿棉胎去當舖抵押,Jeff就解釋指以往當舖就如迷你倉,客人會寄存禦寒衣物及棉胎。兩年前有位婆婆因天氣轉熱,把家中棉胎拿來抵押,孔憲剛在旁幽默道:「那是粵語長片才有的情節。」

孔憲剛強調要從最細微的地方入手,放大鏡是其中一個工具。

接班經營 抵擋潮流

   Jeff作為接班人,他暫時未想積極發展,只想守業。Jeff自覺年資很短,還要吸收經驗。他想過押業是夕陽行業,市面各樣借貸公司令競爭變得很大,押業未必得以生存。不過他覺得坊間借貸和物業按揭公司不能媲美押業,因為不能抵押易於攜帶的物件。孔憲剛補充說:「我們的套現是將物品換錢,不是借貸。」他覺得套現可讓客人不用擔心被追債,令他們感到安心。

  「其實典當一點也不醜,『遮醜板』只用來保障客人私隱,不讓別人知道內有甚麼抵押品。」在孔憲剛與Jeff心中,典當不過是一門商業。術語、架構、傳統與故事,是人情之中,商業之內。也許我們對古舊有太多遐想,對典當又過分恐懼,歸根究底,蝠鼠吊金錢招牌下的,不過是見證小城半世紀變遷的大押故事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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