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思(化名)那夜失眠,雙眼直勾勾看著純白的天花板。她一閉上眼就想起可怕的畫面——警察大追捕、示威者四散,耳邊還縈繞著一下又一下槍聲。她視線移至街外,夜幕如有一種吸力,誘使她走到窗前。她緩慢地打開窗戶,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,「當下我以為要跳下去。」



記者:馮家淇
編輯:劉曉欣

阿思是記者,也是示威者,身分轉換讓她喘不過氣,痊癒多時的抑鬱症又再侵襲她。她高中時因學業壓力,會在家中大叫,不願上學,即使回校也會躲在廁所內哭泣。母親發覺她有不妥,帶她就醫,確診抑鬱。直到她考完文憑試,病情才減輕,漸漸停藥。

抗爭引發舊症

她如願考入新聞系,度過數年開心的校園生活,本應擊敗了病魔。但從六月起,她擔任學生記者,遊走各個「戰場」,親歷各種驚心動魄的場面。從前 常見的病徵逐一現形:手震、不能集中及失眠。七月廿八日,上環發生嚴重衝突,警方發射催淚彈,現場煙霧瀰漫, 阿思站在前線,當時她身上只有單嘴防 毒口罩,首當其衝吸入催淚氣體。

她頓時呼吸困難,幸有義務急救員經過,把她扶起並給她哮喘藥,才舒緩她的不適。阿思稍作休息又重回現場,採訪至深夜才回家。她坐在電腦桌前工 作,回想剛才的經歷,彷彿從鬼門關走回來。連月見證緊張時刻,工作壓力讓阿思瀕臨崩潰,出現自殺傾向,「有時我會夢見開槍畫面,但也代表能睡著, 平時是失眠居多。」

記者位置 增無力感

阿思多月來去過大大小小的遊行, 漸認得一些常出現的示威者。大家熟稔起來,互相說一句「小心」、「下次見」,卻讓她更感難過,「好像是很客氣的說話,但我下次未必會再見到他。」有次她舉機拍攝一名被捕者時,向她報以苦笑。她明白兩人身處不同位置,亦不能為被捕者多做什麼,當中的無力感至今仍歷歷在目。

前輩常教阿思鏡頭紀錄事實,要 「冷眼旁觀」,學會放鬆。然而,她難以在這場抗爭中體會鏡頭的用處,甚至感到無力,「運動開始時,警員對記者還有一點尊重,現在影著他們,他們還是會使用武力,不會害怕被拍到。有些警員又用閃光燈遮蓋鏡頭,好像變成失控的野獸推撞我們,甚麼照片也拍不 到。」她認為自己無法幫助抗爭者,情緒急轉直下,不得不重新服藥。

放下相機 與手足同行

「自己不去做點甚麼,好像對不住很多人。」五年前的雨傘運動,阿思沒有這種感覺,說自己是和理非,與同學齊唱《海闊天空》,或到金鐘佔領區, 進行「快樂抗爭」。「快樂」與「抗爭」永不能共存,五年後港人覺醒,學會反抗,她想在鏡頭以外幫忙。

她脫下反光記者背心和放下相機, 穿上黑衣和帶上手套,不用當值的日子都會參與集會和遊行,一時在集會上大叫口號,一時傳送物資,與「手足」並肩而行的感覺更實在。阿思慨嘆自己因病不能成為前線,後期連聽到槍聲也害怕,她無法負荷這種壓力,只好當後援默默支持抗爭者。

「我希望我們都可以變回正常。」阿思說香港與她都病了,藥物能壓抑病情,惟要徹底根治,還需依靠自己。幕幕場面膽顫心驚,但阿思沒放棄當記者,因她要看到這場運動完結,看著香港痊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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