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灣甫踏入新一年,第九屆中華民國總統大選推倒八年藍營政府,毗鄰的香港不乏對台灣「一人一票」選總統的稱羨者。港人對台灣抱有完美的幻想,有人帶着夢想到台圓夢,亦有港人因家人或工作而定居台灣,在他們眼中,到底幻想和現實相差多少呢?

記者:劉旭霞 林嘉文 張肖彤 周禮希 黎卓欣 鍾柏欣 何樂思  

編輯:鄧嘉灝 邱巧嵐 攝影:張肖彤 

劉狄(Noddy)四年前與另外五個朋友合資在台灣開了家咖啡店,「做咖啡的人,氵匡 夢想就是開一家自己的咖啡店」,於是他便計劃趁年輕闖一闖。「台灣成本低,咖啡文 化、生活文化也比香港好。」台灣給予他機會實現在香港不敢想像的事,但他直言台灣的生意其實不易做,咖啡店成行成市,競爭好大。他說,在台灣賺到的只是份生活,可能壓力沒那麼大,但要想賺錢,還不如在香港打工。「物價水平根本不同,我們台灣賺錢,在香港好難使,在香港賺,在台灣就好好使。我的感覺是這樣,回到香港好窮。」Noddy告誡同樣打算去追夢的人:「你可以在這裡追你的夢想,可以完成心願,可以追求生活。但如果是為賺錢而來台灣,我只可以說,要好努力。甚至比在香港更努力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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實現夢想地   

在他眼中,台灣是個很適合生活的地方,生活沒有太多壓力,「來到會覺得這裡的 人行得慢,自己慢慢都會變慢。」台灣的人情味也令他窩心,「樓下大媽會關心我們冬 天夠不夠衣物,會不會餓,會給我們食物,好照顧我們。員工也是,很關心我們。」他喜歡台灣比香港有多些選擇,「在香港,放假可以去的地方就是尖沙咀、銅鑼灣、旺角。 但是在台灣,放假多好多選擇,車沒那麼多、人也沒那麼多,總括來說比在香港的生活 但如果Noddy有得揀,他仍然希望可以留在香港。「始終家人朋友也在香港,這邊雖然舒服,但我始終覺得台灣只是我工作的地方,香港才算是家。在台灣即使放假,感覺仍然是在上班,只有回香港才有回家的感覺。」所以他從未想過要入籍台灣,假使有日與現任台灣女友結婚,也希望帶她回港生活。IMG_7827

始終自覺是香港人,Noddy 說他不太理會當地的政治,更在跟當地朋友聊天時,鬧了投票給柯文哲的笑話。「會留意香港的新聞和政治多些,始終身份是香港人。 反而食安問題比較切身,我們會比較留意。 台灣早前牛奶有問題、油有問題,這些我們會更關心。」說到底,台灣對Noddy 來說,只是個實現理想的場地。

台灣政治對香港人並非切身問題,在香港卻是熱門話題。當港人都盛讚台灣民主氣氛盛況時,亦有久居台灣的香港人認為台灣的民主其實未算成熟。在台灣住了二十九年的翟建富就說「六成多的投票率雖然很高,但選民不看政績,只認顏色。」

難忘香江苦  

翟建富生於香港,六十年代因為沒有考進港大,中大當時亦未成氣候,所以選擇到台灣上大學。後來回中大完成碩士, 再轉往英國修讀博士學位及進行研究工作。在英國劍橋大 學的研究室工作兩年之後,翟建富得到當時台灣陽明醫學院的教職。再回到台灣,一留就是二十九年。他選 擇由英國回到台灣,只因一向較喜歡華人社會。「我不能夠一輩子在外國生活,那個時候我已經有工 作,又生了女兒,亦已經買屋。我想着,總要回到華人的地方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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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過港、英、台三地,翟建富說自己是台灣人。「我的人就在這裡。來到台灣後我有另一段的成長,事業上的成長。我的發展當然香港亦佔一部分。但是香港給我的回憶不太好。太困難了。」翟建富年幼時在香港的家裡有十個人,當時生活艱苦,所以家裡提供不到很好的教育。不過他一心向學,就算後來被生活所迫而綴學,他也靠自修完成中學的課程。

台灣獨有的人情味,亦是吸引翟建富留在台灣的原因。「台灣的人感情跟香港的不同,香港比較冷漠。人的關係,大家友善、打招呼其實已經很好。這裡的人不是對所有人都友善,但一旦他們把你當成自己人,關係會很密切。台灣做到、英國做不到、美國做不到、香港也做不到。」

但當問到怎麼看待香港,翟建富說自己仍是香港市民。「我還有香港身份證的。你在哪兒出生,自然就是哪兒的人。當你有些憧憬,甚至有時想回港買間小小的(房子),因為朋友、家都在那裡。很失落的是,不太可能。台灣的薪水跟香港差太遠。而且香港的人太多,我有點怕。」

談到政治,翟建富認為台灣有民主,是蔣經國一心經營,下放權力才得到的。如果香港要有民主,仍然要看中央是否願意讓香港過關。始終離港數十載,翟建富對香港近年的政治環境不算太熟悉,但他仍樂於對香港的雨傘運動、台灣太陽花學運的抗爭抒其見:「見到太陽花的學生衝入立法院,其實覺得不太對,但終究影響不了民生。雨傘運動拖得太久了,影響到民生則不得民心。」

台灣人能「一人一票」選總統,不少港人都會表示羨慕。望見現時政改方案,不少港人更會哀歎政改方案終究是「爛橙或爛蘋果」的抉擇時,在台灣,也有人覺得台灣總統大選,也是選「爛橙或爛蘋果」。

為家庭留台  

在台灣居住了近五十年,台灣政治大學新聞系教授彭家發,形容今次是「含淚投票」。彭家發同樣是香港人,在香港長大、讀書,在不同的政治氣候下,有着「揀爛生果」的同感。作為移民台灣的香港人,彭家發卻並非如一般港人對台的政治環境頻頻稱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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彭家發在香港長大、在香港讀中學。直至 1967 年考大學之 際,因沒獲香港大學錄取,中文大學亦只剛成立,彭家發沒法在 港獲得大學學位,亦適逢民革時期,不能往內地升學,最終考入台灣政治大學新聞系,取得學士學位,成為彭家發赴台的起點。「最初來到台灣,語言是最不適應的地方」,彭家發形容自己那時國語並不標準、不是太好,亦不懂台語,「講英文能聽,講國語能聽,台灣話我不會聽,都有好奇怪的感覺。」不過,語言無礙情竇初開的少年找尋伴侶。彭家發在大學結識了來自江蘇的妻子,與他同為外省人,卻在台灣組織起家庭,生下一個女兒。妻子、女兒可以說是彭家發生命裡重要的兩個女人,更可謂兩個令他留台的女人。

因為妻子的緣故,彭家發於台灣政治大學及美國進修畢業後,獲悉台灣招聘人才潮,決定隨妻赴台工作。雖然夫妻二人曾於香港教過書,但彭家發表示:「因為太太當時比較喜歡台灣」,妻子去了台灣,加入聯合報工作,而他則獲介紹入經濟日報工作。「隨便啦,跑新聞,我也喜歡跑新聞。」後來兩人誕下孩子,妻子要到夏威夷工作,而彭家發也獲報館安排成為駐港特派員,返回香港一陣子,留下半歲的女兒在台灣由外婆照顧。「當時做特派員,差不多等於副採訪主任,職位算很高,薪水也高。」四年後,卻因為女兒的緣故,彭家發決定捨高薪,由香港又走回台灣。

彭家發憶述,那時年幼的女兒總是問起他,「我爸爸呢?為甚麼別人有爸爸,我沒有爸爸呢?」愛女的思念,催使彭家發與妻子雙雙決定返回台灣。可惜報人的生活作息 時間較一般正常上班、上學時間晚,「女兒上學我未起床,我放工回家,她已經睡着了。」更痛心的是,有次回到家,就站在家門前,女兒竟冷冷地問他:「請問你找誰?」另一 次吃飯的時候,彭家發的女兒又竟問母親:「媽媽,為何這個『叔叔』住在這那麼久還不走? 」彭家發嘆:「唉這個女兒其實真的令我好痛心!」

以台灣為家 

為了可以多點時間與女兒相處,彭家發在恩師的啟發下,棄報館高薪走到大學教書。 「我自小喜歡看報紙,做報有立刻的成就,從未想過教書。而且,台灣教授薪水低,由五萬變一萬六,體驗到一句說話:『十年教授不過九萬九』。」來到台灣,彭家發憶起 由講師做起的辛酸。「香港仔連普通話都講得不好,其實都有點壓力。」不過,彭家發正正有顆「香港仔不可以被人輕視」的精神,靠自己慢慢克服困難。「做大學教授不可以再做兼職,加上當時新聞系教授中只有我一個無助教,薪水少教學工作又忙。但是為了追上他人,我寫書、出書,教職才開始升級。」但是,一提到學生,他便笑著說:「聽到學生在電台分享我教授的『六字真言』,即是『好學、好奇、好鬥』,我都會覺得, 帶學生是有成就感的。」香港人的適應力,就是強。

數數手指,彭家發在台生活了四、五十年,對於國籍的身份問題,他答:「我會叫自己做台灣人,生活習慣比較適應這裡,包括保健制度、醫療、居住環境和住屋水平,回香港會覺得頭痛,人那麼多。」然而,他也補充:「不過做人不會忘本,始終生於香港,亦保持香港人的打拼精神。」有沒有考慮回香港?他不假思索答:「無,除非台灣變天,不變天不獨立的話,會以台灣為家、台灣終老。」

今年年頭,綠營的蔡英文當選,成功推倒了當權八年的藍營政府。訪問當天正值投票前夕,彭家發作為選民,沒有說明自己投票的人選,但他大嘆台灣過往的政治狀況。「政治使人改變,政治使人瘋狂。」他又提到:「綠營上場,只有四個字不會改變,就是中華民國。其他法律和財經都會改,將台灣的行政司法制度全部改變,也會將我們這些外省人當成侵略台灣。國民黨做得不好,但不會立刻帶來禍患,驕傲但不會做好多衰事,但另一邊會不動聲色做好多衰事。」故此,他形容投票是「無得選擇」。「沒辦法,揀爛橙揀爛蘋果,唯有含淚投票。」雖然彭家發滿腔慨嘆,但其實還是關心台灣這個「家」,手上的選票仍是為「家」的前路出一分力。有票,總好過無。

有港人視台灣為夢想之地,自己只是過客,亦有港人視台灣為家,為「家」慨嘆痛心。我們生於香港,羨慕毗鄰的台灣,但對住在台灣的香港人,台灣雖好,也會令他們失望。歸根究底,我們會失望、會感慨嘆、會痛心,只因我們認為香港是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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