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立會主席賺人氣 市民勸選特首 曾鈺成:遲了
坐在立法會會議廳正中央的台上,議員都稱他為「曾主席」。七年來,「主席」一名被叫著叫著,竟有人開始想叫他做「特首」。曾鈺成笑說:「近幾年外出的時候,偶而會有市民走過來跟我說:『曾主席,你去選特首吧!』」他卻說:「遲了。」
記者:劉旭霞 林嘉文 陳雅靜
編輯:張肖彤
攝影:劉佳男
“早幾年不會有(人氣),這幾年做立法會主席幫助很大。”
從政逾廿載的曾鈺成笑言,從前走在街上,其實也曾被人指罵過。顯然,「主席」一職確實為他帶來不少人氣。人氣背後,曾鈺成笑指「靠撞得板多」。
近四分一世紀的政治生涯,曾鈺成以四字總結-「漸入化境」。他說,年輕時,覺得人們說「化」很是消極,現在卻覺得「化」其實是很高的要求:「能做到不介懷一時得失,是維持心境平衡和面對新問題的重要基礎。」
到了如斯睿智的「化境」,卻決定終結政治生涯,不再留任立法會。記者問他會否感到遺憾,曾鈺成坦然道:「通常都是這樣,遺憾也沒辦法。」
他指,或許能否掌握時機就是「成功的人」、「沒那麼成功的人」和「失敗的人」的區別。「成功的人把握到時機,在最適宜最有能力做一些事時真做到,就成功。沒那麼成功的人和失敗的人,就是發現有能力做時,但機會已過,就不行了。」言語間,曾鈺成彷彿隱晦回應會否參選特首的問題。他又說:
“如果早十年、二十年已有今日的選民緣,可能會去選。”
眼看現時特首每每都需承受「千般謾罵」,記者反問曾鈺成有否慶幸自己沒有參選做特首,他就回應,明白做這個位置確實很難,但明明被這麼多人罵,還是有人想做,他笑言:
“你做被人罵,我做就未必被人罵。”
對參選 2017 特首選舉,曾鈺成強調「遲了」,他指人越老,學習能力亦愈倒退:「現在是沒可能,可惜已經過了,年齡、精力都不行了。」
“做特首亦然,可能做得很好,也可能做得不好,結果連好的幻想都沒有了,就很慘了。”
曾鈺成指,要參選特首,民望只是考慮因素之一,能力也要考慮,他會問自己:「是否真的做得到?」
在香港大學數學系一級榮譽畢業的他指,自己「成績好數學好」,以前想過做科學家,投身學術研究。豈料畢業時,社會環境迫使他暫時放棄學術,他說當時「其實並無打算完全放棄學術之路」。他又表示,早十多廿年前,當聽到自己的師弟、學生取到某些學術成就,自己的心「總有點戚戚然」,感嘆自己若堅持做學術,成績或可比他們好。
不做特首留好幻想
人生際遇變幻無常,他也變得達觀:「近年『漸入化境』,倒學會了『阿 Q 精神』,反而會想,可能好在沒有去做,能留下個美好的幻想。」他又笑笑道,事實上,成績好不一定就真能做學術。「如果自己一事無成,鬱鬱而終,幻想也就破滅了。做特首亦然,可能做得很好,也可能做得不好,結果連美好的幻想都沒有了,就很慘了。」
曾鈺成對「參選」特首感到「遲了」,現時社會撕裂,如果普選方案最終仍被推倒,「普選」特首也「遲了」,無法在任內見證香港實現普選行政長官,曾鈺成又怎樣想?
他答道:「當然會有遺憾,但我覺得仍有很大希望。」曾鈺成認為,目前香港能否實現普選的關鍵在於,「人們是否真的想要普選?」他說:「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。從北京到香港,從建制到泛民,一心要普選的話,一定可以的。」
對政改進程感樂觀
曾鈺成指最壞的情況,是「有些人,無論建制或泛民,甚至北京,覺得沒有普選更好。」他強調:「如果大家有心,覺得香港一定要普選。現在有時間表了,最好在 2017 年實行。如果大家一致,沒理由不行的。」
曾鈺成又相信「歷史一定向前走」,指「有時會曲折,經常會走彎路,但最終一定找到出路向前」。他希望,香港能走少些「彎路」,但理性的他亦說:「如果真的彎了,17 年沒普選,那也只能這樣。」但他亦認為,香港沒普選會很麻煩,很難管,到時大家重新反省,態度便會回轉。
近年,曾鈺成主席台上,對「瘋態」各異的議員不慍不忟;面對記者,他謙謙有禮、談吐溫文;他的表現贏得不少人緣和掌聲。但他坦言,過往其實「撞過很多次板」,常常「講錯野」。記者問起他一次深刻的撞板經歷,曾鈺成回憶起 2003 年抗議 23 條立法的七一大遊行。他指,當時有記者問遊行人士為何要出來遊行,是否怕 23 條通過後再無遊行的機會,甚至有位失明人士說自己很少遊行,出來是怕以後沒機會。當時,他認為即使 23 條立法通過,遊行活動都不會被禁止,認為這些想法都是被誤導而致的。結果,「『誤導』二字被捉住,出事了!」第二天,報章都大刺刺寫著,「50 萬人上街,曾鈺成指他們被誤導」。往後日子,曾鈺成指去到那裡,都有人走過去對他說,「我上街不是被誤導的」。
面對傳媒曾「撞板」
「一個從政者公開說錯一句,對他自己造成的傷害可以大於做了多年的錯失。」曾鈺成引述奧巴馬著寫的書 The Audacity of Hope 的一句話,確信從政者一定要慎言。縱有想說的話,亦要顧慮自己的身份是否適合說出來。雖然如此,但他又不想說一些「四平八穩、說了等於沒說」的話。曾指,有些從政者的確很厲害,說話讓人捉不到痛處,但卻很沒趣,自己都沒興趣聽。但當想說一些具挑釁性的話(provokative),引起人關注甚至是爭議,則需取平衡,若果說了什麼引起軒然大波,「自己會很麻煩的」。
畢竟是在政圈內打滾多年,現在曾鈺成說話總會繞過絕對性的答案,留下一綫,「有些事,你這樣想,但照說出來會各方不討好,就忍住不說。」他指,「但儘量提醒自己不說假話,真的不能把話全都說出來,也不能說假。」
曾鈺成又表示,自己最大的弱點是脾氣很大。當記者在鏡頭前問了挑釁性而水平又不高的問題時,自己就會很生氣。「年輕的時候,其實很多記者都覺得自己『好串』、『很不好』,總是得罪他們,令他們很『無癮』」。
曾鈺成指,自己正在慢慢改善,「但有時也會忍不住,收都收不回。」凝視著辦公室門上掛著的一幅大字-「虛懷若谷」,曾鈺成緩緩地道:「現在這般年紀,容易理解了。」他又說:「年輕的時候以為自己很謙虛,但經常自視甚高,上了年紀,撞板多,多了一些自知之明,知道自己哪裏不足。」曾鈺成辦公室正中掛著奪目的「老虎畫像」,再瞧瞧旁邊掛著與之相映成趣的「虎虎生威」,曾鈺成道,掛畫皆因太太「是隻老虎」,再指指正前方擺放著的一隻小豬陶瓷,笑稱「我是這個」。
提起太太,曾鈺成難掩心中絲絲蜜意,臉上盡展盈盈笑意。問到情人節與太太有什麼特別安排,曾鈺成說:「自己不是那種甜蜜的人,頂多食餐飯,送花什麼的,老婆還可能會說『發神經啊』。」
家人間相處少主動
曾鈺成對傳媒慎言,與親人之間又是另一種關係,曾鈺成指:「有些話和傳媒說、和公衆說,和太太、和親人就不能說那些。」他說:「自己的家庭都很少有主動(送花、送卡、主動的表示)。」曾鈺成憶述童年指,「有一次,自己和父親在下象棋,弟弟突然跑過來,丟了個東西在棋盤上。棋盤一下子亂了,父親悖然大怒,撿起那東西一眼不瞧就把它丟向一邊了。其後,自己走去撿起看看,原來是一張弟弟親手寫給爸爸的生日卡。我後來把它拿給爸爸看,也不知爸爸心情如何了⋯⋯其實當時弟弟感到很尷尬,匆匆丟下卡,就跑走了。」他再形容,「我的家庭就是這樣⋯⋯就像自己從來不會買生日蛋糕給弟弟,祝他生日快樂什麼的⋯⋯每個人和自己最親密的人都有自己的溝通方式,其他人未必理解。」
【特稿】退休後難離政治
決定下一年便從主席台上退下來,曾鈺成稱,還未確定往後的切實計劃,「做到 16 年就退了,之後做什麼到時再看吧。」他笑稱:「我喜歡說話,退休後或希望有電台找我主持一下清談節目吧。」但就不敢說「從此遠離政治」,指自己不做議員、離開議會,並不等於遠離政治,稱「未來數年沒一個香港人可以遠離政治。」
回望政治生涯遇到的「朋友」,曾鈺成坦承自己與眾議員關係不錯,「(我)沒有什麼私人敵人,就算政見不同也可以做朋友。」
被問到會否為退休感到不捨,曾鈺成認為,既然決定退下來,則不會覺得不捨。但抬頭望望掛在牆上的老虎畫像,環視辦公室內赤紅色的陳設櫃和書櫃,曾鈺成卻笑指,到真正退之時又難說了:「到時又不知道會不會,懷念這個辦公室、懷念這幅老虎畫像⋯⋯它這麼大,家裏也不知有沒有地方掛了。」
從政四分一世紀,曾鈺成對自己的位置仍未感滿意,但已學會感恩:「身邊很多人覺得懷才不遇,沒有機會發揮,很不開心。自己回想以前,覺得很幸運,雖然撞板不少,但覺得已經很受眷顧,覺得做的事情已經很超出自己能力,很開心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