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界線


分界線

攝 / 佚名
文 / 澤銀

那年初夏,於某次的交響管樂團表演碰上了她。我飾演一頭野獸,站在指揮台上將樂譜的音符揮至半空中左搖右擺,舞台正中央的位置聆聽到各種樂器合奏成的交響樂,和而不同。

當每一首曲完結後,我都會轉個頭來,迎向觀眾鞠一個躬以表謝意。我留意到坐第一排的她,身穿淡黃色連身裙,手持一束霧藍色的鮮花,留了一把齊陰長髮並束成髻子,目不轉睛地凝望著我們樂團,鼓起很大的掌聲。她的裝束令我意識到她便是我的貝兒,我開始期待每一小節調頭鞠躬的數秒,迎接她的鼓勵。雖然第一排和舞台似是有紅海般的分界線,但無阻我對她目光的聚焦。

表演結束後,我好奇她是來支持那一位團員,於是我的目光從觀眾席追蹤至左台側。原來她的弟弟是今天的鋼琴手,看見她兩姊弟相擁,我主動上前要求幫忙拍照留念,然後順理成章詢問其聯絡方式以傳送相片。

我在她的社交媒體上見到她有一個專屬電車的精選動態,我猜想她應該是一個很喜歡遊電車河的人,恰巧我們都在港島讀書,所以我們第一次約會是坐叮叮遊覽港島的風景。

橫跨堅尼地城至筲箕灣的電車軌,在港島沿線的馬路形成一條分界線,間隔開兩邊相反方向的行車線。

「你怎會知我喜歡坐『叮叮』?」 她低頭按著飄逸的齊瀏海。

「這個世界沒有蠢的男生,只有沒把你放上心的男生。」 我自信滿滿地望著她。

「怎會有人把第一次約會約在電車呢?無論乘電車有多愜意,但沒有女生會想自己披頭散髮的樣子被男生看到…… 」 她皺著眉卻又不解地笑著。

看著她的髮絲被風吹得越來越凌亂,但她好像開始不介意這一面被我看到。我們討論著興趣、家庭、人生,她說一直很羨慕那些能夠在電車上結緣的人,那怕只有千億萬分之一機會,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屬於自己的另一半。

有她的風景頓時變得更好看。我們由屈地街坐至北角總站,途中經過33個站,全程66分鐘,全都屬於她。

她在香港大學就讀護理學,而我只是在北角某大學就讀新聞系;她將來想當護士,我將來想當記者。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組合,我們注定每天在屬於自己的戰場上營營役役地打仗。雖然學校在山頂,我卻沒有山頂高的雄心壯志,只能帶她去吃一碗牛腩河。

我每次放學去找她,我都會帶上一盒在春秧街買的老婆餅,從北角乘電車至屈地街。奔馳的電車即使到站也不能越頭,安份守己的停在原位,窗口的風會於停站時休息,猛烈的陽光比我的理想更熾熱。北角站距離香港大學站在地鐵上其實只有九個站,但我害怕太快到達目的地,縮短我在與她見面前的心理準備,18分鐘實在不足夠。

她不會特別向我分享她和同學在病房的經歷,反而對我的實習工作很有興趣,採訪經歷的大小事,只要關於我的,她都想知。她咬著我買的老婆餅,口齒不清地與我聊天,累了便戴著我的一邊耳機小睡一會,這個畫面真的很可愛。

可是她沒發現,我每次買這種老婆餅中間都有一條分界線。這一劃,劃分了我和她。

趁她睡得正熟的時候,我在中途下車了。臨離開前替她戴上另一邊耳機,就當是送她的最後一份禮物。我希望她能夠記住我在台上表演的那段回憶,只有在那時才能讓她仰望到我。後來我再沒回覆過她的訊息,再沒乘過電車,也再沒買過老婆餅給女生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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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年後,也是現在,有一晚我騎著電單車經過銅鑼灣鬧市,聽著收音機,耳機正播放著周慧敏的〈孤單的心痛〉,看著在我面前穿梭的電車,我知道其實你與我之間的裂縫是由我親手劃上。

電車上落客後離開電車站,我重新遇上了那個齊陰束髻的你,離遠看你的裝扮,你應該已經成功當上了護士了。看見你已走遠,我沒有上前打擾,相隔數十秒後,久違地收到你的訊息:

「有聽今晚的節目嗎?
現在正播放周慧敏與黃凱芹的〈情未了〉,想將它送給你。」

駛到下一個街口,再一次遇上了你。

緣來卻未盡。

原來分界線⋯⋯
只要橫著看,便能連成一線。

你坐上了我的電單車後座,我知道我們再不需要跟從路軌的方向,可以憑我們駛出新方向,到天涯海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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