報讀樹仁中文系,理由很簡單,衡量自己的公開試成績,報考最有機會獲得取錄的學系。並非對中國文學特別感興趣。
第一年,遇上湯定宇老師的「古籍導讀」。上課時,聽他的寧波國語,讀沒標點的《十三經》,感覺像穿越時空,回到天地初開前一般,空虛混沌。在課室裏,聽得最明白的那句是「你不好好讀書,你不用功,給你一個F,不及格。」別的,統統聽不懂。於是,我乾脆一角,看自己的書,除了偶爾運氣不好,被湯老師點中回答問題,答不上,捱一頓罵外,總算安穩度過。
湯老師那種「不懂就問」的授課方式,我這個國學根底薄弱的人,完全格格不入,因我連問也不懂。試過一次,我效法其他同學提問,誰知問題還沒說完,劈頭被湯老師罵道:「連這樣也要問,真笨!」
第二年,湯老師的「史記」,我不及格,需要重修。有師兄建議我選修夜組的「史記」課,他說湯老師體諒夜組同學工餘進修的辛勞,評分較日組的寬鬆一點。我便在夜組重修「史記」,僥倖過關。
「史記」及格了,我不敢再選湯老師的課。
沒選湯老師的課後,在樹仁的日子過得很自在。我開始有空寫作,詩、小說、散文、評論,甚麼也寫,還與兩位同學合製了兩本詩集(限量製作,全球只得五十本),送給老師和同學。
也在那段期間,我對學習中國文學,開竅了。
令我開竅的,是講授「文學評論」的萬治明老師。他教曉我四個字——自圓其說。許多年後,我寫了一本書評集《在書架上飛行》,讀者覺得評論方法新稽、多變,其實萬變不離其中,一概自圓其說。後來,我讀碩士、博士,寫論文時,也是不斷的自圓其說。
萬老師又講授《紅樓夢》和《西廂記》。這兩本經典名著,我讀中學時曾鼓起勇氣掀過,都是看了三頁,便後勁不繼,不敢再碰。想不到,在萬老師點撥下,讀出趣味來,我還拿《紅樓夢》和《西廂記》的功課去參加青年文學獎,居然都入選三甲,搖身一變成為「文藝青年」。
湯老師學問高,桃李滿門,但我上他的課,毫無得著。可以說,我跟湯老師在課室裏沒緣。
有趣得很,我跟湯老師的學習,是在樹仁之後,課室以外。
畢業幾年後,有一次我抱著湊熱鬧的心態,跟同學到九龍城探訪湯老師。坐定後,湯老師一一問我們的名字,奇怪地,他竟然記得我。
坐在湯老師放滿書籍的家裏,與他談天,感覺跟在課室裏完全不同。我是個愛書的人,看見周圍都是份量十足的名著,很是愜意;不用跟湯老師談古籍、史記,就更加愜意。
原來,可以跟湯老師談詩、詞、小說、政治、時事、音樂、天文、地理、教育、象棋……
漸漸,我不是「跟人」到湯老師那裏,而是「約人」一起去。
當湯老師知道我是基督徒時,立即說「我也是信耶穌的。」我們遂多了一個話題——《聖經》。
湯老師曾告訴我一個跟耶和華見證人「傳教士」論戰的故事。耶和華見證人是基督教中的異端之一,他們否定三位一體,認為耶穌在世時只是一個純粹的人,沒有復活這回事。這些「傳教士」有策略地挨家挨戶拍門,勸人相信他們曲解《聖經》的「見證」。未讀過《聖經》的人或少讀《聖經》的基督徒,往往被他們似是而非的理論,弄得胡裡胡塗。有一天,兩名「傳教士」拍湯老師的門,跟湯老師說耶穌不是神,湯老師引《聖經》逐點反駁,使他們無言以對。按耶和華見證人的策略,初級「傳教士」鎩羽後,會請高一級的再登門造訪。翌日,那兩名「傳教士」帶同上司到來,結果,亦說不過湯老師。到最後,他們更高級的上司出馬,同樣被湯老師「擊敗」。
總之,在課堂外,從湯老師身上,我學到對信仰和學問的執著,在我而言,這才是終身修讀的「必修科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