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上醫生的第一天,從沒想過會接觸黑道。心想只學人懸壺濟世,揾兩餐,又不是「撈偏」,更不是開海鮮金舖般的「大茶飯」,沒理由遇上那些「大哥」。
診所坐落環頭環尾,左有機舖,右有竹館,樓上據云有幾舍粉檔。在開張前有「智者」建議我自己買個開張花籃送給自己,上面寫上「九龍城警區反黑組督察曾某某」幾個頭銜,定嚇走那些不懷好意之鼠輩,將來有餐安樂茶飯。未到黃昏,怎料除了印那「反黑組」的絲帶,花籃裏所剩無幾。唉,又浪費了幾百元!後來得知有些街坊喜歡在新張鋪頭拿走鮮花,希望帶來好運。
過了幾個月,不斷有人上門勒索,每次要一千幾百。我和拍檔黃醫生為了息事寧人,也怕被人搞事,故每次都「破財」了事。一天我發現有張記錄紙在書桌前,相信是黃醫生的手筆,寫下這些「保護費」徵收的「原因」:如老母入左厰、犯事後要著草、兄弟入左冊、冇錢開飯…….等等,總數一萬幾千。你們現明白睇牙醫為什麼那麼貴了。
我靈機一觸,請教當飛虎隊的老友如何應對這些陀地費,免得每天返工提心吊膽。怎料他的回應是:「他們冇恐嚇你,冇出刀出槍,不能拉也告不入,哥醫生你當成本照給他們吧!」我在無奈之餘,只有準備新診金價單,下年加價。
忍無可忍,向來蠶蟲師爺的黃醫生,心口掛個勇字,告訴我他已經約了其中一個收數大哥晚上在街尾哥登堡冰室講數。我聽後心裏發毛,心想你這一界杏林,莫非拿把手術刀同人傾?噢,教授沒有教過「講數」這課題?抑或我以前走左堂冇聽?幸好,第二天早晨,黃醫生照常上班,總算手腳齊全,冰清玉潔,當然是再次給對方耍多一頓:「今次係最後一次了。」
病人中有一位是鄰近麻雀館坐堂,滿佈紋身,頸項掛着的金鍊,粗過八両金那條。他很禮貌,也尊重我,因怕見牙醫怕得要命。還告訴我:「那些人叫爛鬼,很多是白粉佬,窮賭徒,沒甚麼背景,想要些錢而已,很難搞!」
每晚九時收舖落閘時,看見一兩個類似男人的物體行近時,真不知是來看病的客人還是那些爛鬼,護士姐姐更怕到一眼關七,好像給人尋仇似的!有個姑娘提議我使些錢,幫我找些江湖中人實行以黑制黑,我斷然拒絕,深覺自己乃做正當生意,都是不沾這類人為佳,否則後患無窮。
身為基督徒的我突然想到為什麼不找耶穌大佬照住呢,便立即回家祈禱,心裏有説不出的平安。翌日年廿八,又有一個人上門,還端上一盤四季桔。不知哪裡來的勇氣,穿著白袍的我,一路直出候診室,戰戰兢兢,以正義銳利的目光橫掃過去:「我係哥醫生,有乜野幫到你?」果然邪不能勝正,那旦散低着頭不敢正視我,只對我說:「關照埋我哋最後一次啦,以後唔來。」我給了他五百元,認真地説:「這真是最後一次了。」
結果這真是最後一次。行醫三十載,這一幕還很深刻。
搵靠山要搵最勁的,黃氣黑道不外如是。